柒别枝

诗成流水上,梦尽落花间。

【白瑜】明月长谣(第一章)

*试阅,可能会是连载_(:з」∠)_










漠北。正是风刮得最烈的季节。

 

卯时刚过,未到辰时。城外的杏花酒肆尚未开张营业。

 

掌柜三步一个哈欠的走出店门,不紧不慢的踮起脚拾掇起了昨夜被狂风吹得歪斜的招旗。这时,只听远方隐隐传来纷扬的马蹄声,紧接着便见一队整装的人马从烟霭深处钻了出来。来人个个皆作军人打扮,但瞅着却不是漠北的驻军。他们似乎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无一不是一身尘土、满面倦色。但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了征伐疆场的战士自来的血气与烈性。

 

打头的的是个黑面微须的汉子,人高马大,如尊活门神。他翻身下了战马,三步并作两步,朝着酒肆的方向走来。掌柜的倒是气定神闲,丝毫未被这汉子的架势唬住。

 

“敢问店家,”黑面汉子声如洪钟,震得这招旗杆子都颤了颤,“此处离凉州城还有多远啊?”

 

掌柜不假思索,也扯着嗓子道:“不远了军爷,还有三里地,行过前面那座土丘,往东走,再有三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汉子沉声道了句谢,扭头便要走。恰在这时,后方忽然悠然飘出一个声音。

 

“等一下,沈大哥。”

 

刚刚未注意,这会儿掌柜的抻着头张望过去,才发现了那顶被军马拥簇着的马车。声音便是从车里传出来的。

 

那声音跟汉子那浑厚的嗓音比起来同云片儿似的薄削轻盈,但却柔若绕梁清音,弦上春雨,闻之直叫人心魂都荡起层层涟漪。

 

那汉子立即停下了脚步。

 

“公子,您吩咐。”姓沈的汉子恭敬道。

 

“一路上舟车劳顿,想必大家都累了吧。”车中人道,“我们也不急着赶路,就在此歇息片刻再走,如何?”

 

汉子听后,皱眉为难道:“公子请恕末将直言,凉州一带常有沙匪出没,在此停留恐有不妥。”

 

“沙匪?”男子疑惑,“出凉州城西数十里便是漠北最为剽悍的龙武军精锐,便是这样,沙匪竟也如此猖獗吗?”

 

“这位贵人有所不知,”掌柜接过了话头,“沙匪人数不多,常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赶路的行人疲惫之下不察,着了道的也有。不过沙匪多是夜里出没,现在青天白日的,贵人身边又有这样多的好手,不妨事,不妨事。”

 

空气安静了片刻,只见一人缓缓步出了马车。此人在身旁侍卫的伺候下裹上了一件朱红大氅,便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这男子容貌生得极盛。贝齿檀口,象牙色的肤色,水湾眉毛之下是盈盈如皓月的丹凤眼。一抹朱唇噙着若即若离的浅笑。他眉眼间的光华温柔清朗,气质也萧疏湛然,纵然身披火一样烈烨的红袍,整个人的风骨却好似飘落在灼灼红梅之上的一点新雪,风雅清新,俨然天成。

 

漠北的男人从小浸泡在风沙里,大多生的粗犷,砖石瓦砾似的,哪里见过这样精雕玉琢,比女子还要貌美的人儿。饶是见多识广的掌柜也不由暗自赞叹不已。

 

男子开口道:“店家想必对此地甚是熟知吧?”

 

掌柜道:“正是,小人在此居住已有数年了。”

 

“如此甚好。”男子笑着点点头,“在下初来乍到,还请指教一二。”

 

“不敢不敢。”

 

掌柜连忙倾身以请。

 

“公子,这……”黑面汉子意图阻拦。

 

“沈大哥,还请听我一言。”男子对那姓沈的汉子使了个眼色,“附耳过来。”

 

汉子略微弯下腰,两人窸窣耳语了几句。

 

“公子,末将实在放心不下……”

 

“沈大哥莫要担心,这么多侯府侍卫贴身保护着,我不会有事的。”男子展颜道,“况且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用不着这般小题大做。”

 

汉子思量片刻,沉沉的应了一声:“那末将去去就来,公子多加小心。”

 

沈将军拱了拱手,大步走回队伍中间,与另一人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只听一声令下,队中半数人马便在他的带领下直奔往刚刚店家所指的凉州城的方向去了。

 

“公子,”掌柜走上前来,“那位军爷可是有军务在身?”

 

“正是。”男子倒也不避讳,“他的差事便是护送我,如今正要去凉州城复命的。怎么?”

 

“无事无事。”掌柜连忙道,“公子您里面请,里面请。”

 

“我身后的这些弟兄也劳烦店家照顾好了。”

 

“一定一定。”

 

掌柜脸上堆笑,回头朝着屋内喊了一声,出来了两个精瘦的年轻人,一溜小跑的上前来了。在路过红衣男子身边时,二人不约而同地慢下了脚步,望向他的目光中透露出隐约的惊艳与垂涎,但瞬间就被掌柜喝退,只得灰溜溜地去为余下的四五个军士牵马去了。

 

掌柜赶忙陪笑:“公子见谅,都是粗人,没见过像您这样神仙似的人物,故而……”

 

“无妨。”

 

男子浅浅笑了笑,话锋陡然一转:“话说这酒肆的名字倒是有趣的紧。漠北不生杏树,为何要起这样一个名字?听上去……”男子长睫微垂,掩去了眼角的笑意,“倒颇有些江南的意趣。”

 

“这……”掌柜眼珠一转,嘻笑相对,“随口起的,随口起的。”

 

“原来如此。”青年望了一眼飘扬在风中的招旗,又摸了摸旗杆,这才颔首道,“我们进去吧。”

 

“好好好,里面请。”

 

说罢,两人脚前脚后迈进了酒肆之中。

 

 

一轮赤日掠过天际,缓缓攀上了灰颓的穹顶。

 

掌柜在后厨呆了两柱香的功夫,拎着个铁壶出来,将茶水倾入了男子面前的茶盏中。男子端起茶盏凑到鼻下嗅了嗅,秀美的眉峰微蹙起来。

 

“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男子笑道,“我自幼跟着师父修习识茶品茶之术,自诩深谙此道,可我竟闻不出这是何种茶来。店家可方便告知?”

 

掌柜答道:“公子说笑了,这破地方除了黄土和砂石之外什么也没有,几乎寸草不生,哪里长得出那样娇嫩的东西来?这是麦水,味道是怪了些,公子喝不惯吧?”

 

“多谢赐教。以后会习惯的。”

 

男子点了点头,却仍是将杯盏推到了一边。掌柜见此情形眼光一黯,但即刻便恢复如初。周围坐着的几个将士倒是不嫌弃,再加上在风沙中赶路的确让人口干舌燥,不一会儿几人面前的海碗便通通见了底。

 

“听着公子的口音不像是北方人呢。”

 

“确是如此。我的确是江南生人。”

 

“那……”掌柜那一对浑浊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个不停,“都听说江南富庶,这漠北可是蛮荒之地,公子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男子笑对道:“替父兄跑些生意罢了。”

 

“哎呦,公子这话说的,”掌柜的哈哈笑道,“江卢侯府的府兵怎么可能为了保护个普通的生意人大老远地跑到漠北来呢?

 

男子一挑黛眉,道:“店家身在此偏远之地,竟也知道侯府吗?”

 

掌柜呵呵一笑:“权倾一方的江卢侯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果小老儿猜的不错……您相必便是周老侯爷的长子,周瑜公子了吧?”

 

周瑜微微一笑,便是默认了。

 

“多亏了周公子,”掌柜的搓了搓那双黝黑干裂的手,“我们的苦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

 

周瑜淡淡问道:“店家此话何意?”

 

“周公子明知故问。”

 

掌柜的冷哼一声,拍了拍手,先前那两个干瘦的年轻人便迫不及待的从侧门走了进来。二人形容猥琐至极,若说他们先前看向周瑜的眼神多少还有些收敛,此时便是只剩下赤裸裸的欲望了。

 

周瑜道:“这是做什么?”

 

“公子别怕,我们也不会做什么的,只是……”掌柜隐晦一笑,“咱们几个想请公子喝杯茶,不知周公子可否赏脸跟我们走一趟啊?”

 

“放肆!”

 

几名将士纷纷拍案而起,而正当他们欲上前之时,却只觉脑中一阵昏沉,一个个地竟都倒了下去。

 

周瑜眼神一闪,却仍旧不动如山,面不改色。

 

“喝茶?去哪儿喝茶?”

 

周瑜莞尔一笑,一双清冷如深秋霜月的凤眸微微眯着,别有一番妖冶的媚意。

 

“该不会是去沙匪窝里吧?”

 

掌柜面色一沉,冷笑一声:“你是何时看出来的?”

 

周瑜徐徐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先前沈将军劝说我离开此地,而你却竭力说服我留下,打的不就是这个算盘?你说沙匪人数不多,不成气候,想必也是揶揄之词,好叫我们放下戒心吧。”

 

周瑜起身,在店中环顾了一圈。

 

“你说你在此地居住多年,可这屋中的器物都没有大量使用的痕迹。其次,漠北连年风沙不断,可墙壁窗沿甚至外面的旗杆却都是那般崭新,可见这房屋乃是不久前才建成的。”周瑜说着,斜睨向旁侧的三人,“若我所料不虞,你们只是鸠占鹊巢而已。”

 

说到这里,周瑜的眼神飘转开来,显露出隐隐的悲戚。

 

“只是可怜那主人家,千难万难来到这异乡,谁知竟潦草的埋骨于漫天风沙之中了。”

 

“都自身难保了,周公子还有空儿担心别人?”掌柜阴鸷的笑道。

 

“看得出来,你们也是无路可走了,才会出此下策,选择挟我为质。只是……”

 

周瑜抬眼望向三人,眼眸之中波澜不惊,却使人浑身上下顿生层层寒意。

 

“为此得罪江卢侯府,还要承担帝王的怒火,值得吗?”

 

“六叔,别跟这小白脸废话!天高皇帝远的,怕他个手无寸铁的书生作甚!”其中一人忍不住发话了。

 

“说的对,他带的那些府兵也被我们的药放倒了,现在任我们摆布。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没了那些武夫,难道还能从兄弟手上逃了不成?”

 

另外一人附和着,一边暧昧的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话说,这小少爷长的可真是俊俏,比勾栏里的那些娘们漂亮多了。我们可好久没开荤了,老子都快等不及了,这次可要过个瘾。老子还没玩过男人呢,不知道这滋味如何啊……”

 

饶是周瑜定力极佳,听见这般污秽不堪的言语还是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想怎么玩是你们的事,”六叔干咳了两声,“别弄死了就行,不然我们就白忙活了。”

 

“听诸位这话说的,好像这事已成定局了似的。”周瑜无奈地摇了摇头。

 

六叔冷笑道:“难道不是吗?”

 

“这可未必。”周瑜丝毫不客气的回敬道。

 

“我说小哥,你也别倔了,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就认命吧。”

 

其中一人走上前去,绕着周瑜踱起步来。

 

“乖乖从了咱们,还能少吃点苦头。”那人从背后拈起周瑜的一缕长发,放在鼻下狠狠一嗅,“放心吧,咱们保证把小哥你伺候好了,让你这个小少爷也体会体会粗人的快活。”

 

六叔长叹了一口气:“你说说,刚才乖乖把蒙汗药喝下去多好,唉……”

 

周瑜平素虽温醇,骨子里却也是个烈性之人,听着那人此番污言秽语,心头也生出几分火气。他目不斜视,暗地里却将手缓缓移向了袖间——那里有他藏着的一柄小小的袖剑。

 

敢出言侮辱他的,不让对方见点血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周瑜不动声色的将目光锁定在对方防守最薄弱的咽喉处,袖剑正欲出鞘。恰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店门被人大力推开。一股烈风悄然在黄沙赤石间成形,裹挟着沙粒的风顿时涌入屋内,猝不及防地将那三人吹的打了个趔趄。

 

周瑜的长发在风中狂舞。他回过头,那道颀长而皎洁的身影便乍然闯入他的视野中央。

 

来人头戴帷帽,一袭白衣轻逸简素,衣袂翩翩。他腰间别一柄长剑,左手拎着个酒葫芦,口中叼着根半青半黄的草棍,一见便知是个洒脱恣意之人。

 

“哟,”那人低笑一声,“还真热闹。”

 

“你是何人?”一名沙匪恶狠狠地问道。

 

“无名小辈,不足挂齿。”男子轻描淡写道,“外面起风了,想进来避避风。顺便,跟掌柜的讨口酒喝。”

 

“识相的快滚!别误了爷爷们的大事。”

 

那人摊手道:“啧啧啧,哪有你们这样的店家,放着正经的银子不赚,还想把客人赶走,这是何道理?”

 

六叔知晓身旁的两个年轻人底子不差,俱是一把好手,自然不将面前这人放在眼中,只是一味催促道:“老二,老三,别跟他废话。千万不能耽误了咱们的正事。”

 

二人应合着,提刀缓缓向男人逼近。

 

“有话好好说嘛,”男人摇着头,“干嘛非得舞刀弄枪的?”

 

周瑜压低了声音道:“我不知道阁下是何人,为什么要来趟这浑水。此事我自有安排,阁下没必要将自己卷进来。”

 

那人起先一愣,而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娘子也是江南人吧,你长得可真好看,说话也软软的,好听。”

 

周瑜:“……”

 

那人又道:“放心吧,几个小小的沙匪而已,我还不放在眼里。”

 

说时迟,那时快,老二和老三已经朝他冲了过来,

 

男人不慌不忙地侧身避开了迎面一击。此人脚下的步子有条不紊,身法如风如电,倏忽之间便闪身至老二的背后,一掌劈下。老二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连忙抬起胳膊肘相抗。但男人这一巴掌显然力度不小,老二连着向后退了几步,拼着狠劲抬刀横劈过来。只见男人一跃而起,脚尖轻点在他的刀面上,轻飘飘地翻到了老二的身后。老二还未来得及转身,只觉后脑一阵剧痛,身子一软,烂泥似的瘫倒在地。

 

老三见老二就这么不中用了,心里也害怕起来。他脑中稍一思量,决定先将周瑜制住再说。

 

周瑜也无意躲避,任由那柄弯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冰凉的刀刃紧贴着皮肤,擦出一条浅淡的血痕。

 

“给老子乖乖站着!”老三吼道,“不然我……”

 

他未来得及说完的话语被骤然堵在了喉中,他缓缓低下头去,只见自己的小腹不知何时被插入了一把短短的银色小剑。再抬起头来,临死前的最后一眼正好对上了周瑜冷如寒霜的眼神。

 

站在一旁的白衣男人十分配合的吹了声曼妙的口哨。

 

眼看着老二和老三都死了,六叔的眼里终于流露出了恐惧的色彩。他的双腿不住地颤抖着,下意识地欲夺门而逃。

 

男人腰间的长剑此时陡然出鞘,剑锋挟着凛凛寒气,直取六叔后心处。

 

“剑下留人!”

 

周瑜大喊一声。男子的手腕一震,剑尖偏转,斜刺向了六叔的肩膀。

 

六叔发出一阵哀嚎,“咚”地倒在了地上。

 

周瑜赶忙上前察看,发现男子的剑只是穿透了琵琶骨,没有伤及六叔的性命,这才松了口气。

 

“小娘子别担心,我有分寸,这老家伙一时半会的还死不了。”男子嚼着草棍,用躺在地上的尸体的衣服擦拭着剑锋,“只是我不知道,你留这恶人的命做什么。”

 

“我有些话要问他。”周瑜回答着,回头瞥了男子一眼,没好气道,“还有,这位大侠,我是男人,不是什么小娘子。”

 

“啊?抱歉。”男人挠了挠头,“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我,小哥你长得太漂亮了,比我见过的姑娘都……”

 

周瑜的一记眼刀成功的让此人噤了声。

 

“公子,您没事吧!”

 

先前那姓沈的黑脸大汉此时突然破门而入,高亢嘹亮的嗓音把那白衣男子吓了一跳。

 

汉子扑通一声跪在周瑜面前:“末将回来迟了,还请公子恕罪!”

 

“沈大哥言重了。”周瑜将其扶起,温柔地笑了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凉州城的守备军可有带来?”

 

“公子吩咐的,末将岂敢不从。”沈将军答道,“守备军共一百余人,末将都带来了。”

 

“沙匪剽悍,切莫大意。”周瑜叹了口气,“把侯府的弟兄们都带下去吧,难为他们了,明知是陷阱还不得不往里跳。”

 

沈将军迟疑道:“公子,在下有一事不明……”

 

周瑜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先前在房檐下发现了一些鸽子的羽毛,想必这伙贼人就是靠那些鸽子相互联络的。这些人十分谨慎,在局势未曾完全掌控在他们手中之前,他们不会轻易行动的。这三人只是出来把风的,头目想必还躲在后面呢。不过经此一事,他们应该也坐不住了吧,江卢侯府可是条可遇不可求的大鱼。”周瑜笑道,“此时我们只需在此守着,等待瓮中捉鳖即可。”

 

沈将军嘀咕道:“末将知道公子神机妙算,可也用不着以身犯险吧。”

 

“没有提前告知他们,是担心他们露出马脚。毕竟我要做的是一网打尽,而不是打草惊蛇。”

 

一旁的白衣人突然发话:“想不到你这小哥生的这般美貌,心眼倒不少。”

 

周瑜这才想起还有这号人,赶忙拱手道:“多谢相救,周某铭记在心。”

 

“奇了怪了,分明是我英雄救美,可我怎么半点成就感都无呢?”那人挠了挠头,“不过也是了,就算我不来,小哥你也能摆平的对吧?”

 

周瑜只是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陷入昏迷的六叔被一瓢劈头盖脸的冷水浇醒过来。他惊恐地睁开眼睛,只见周瑜正站在他面前,红袍的衣摆自他眼前优雅地扫过。然而在此刻已然沦为阶下囚的他眼中,那张噙着笑意的姣好面孔却如同地狱的恶鬼一般骇人。

 

“就在刚刚,收到你的消息,快马赶来的那些沙匪已经落入了我们的彀中,可笑他们还要负隅顽抗,如今已全部伏诛,现在,你是孤家寡人了。”周瑜笑着说道。

 

六叔睁大了眼睛,脑中一阵轰响,差点两眼一翻,再度昏倒过去。

 

周瑜冷冷开口:“我问你答,若有半句虚言,你知道后果。”

 

六叔连忙点头。

 

周瑜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小人早年间去过江南,识得,识得侯府的家徽。”

 

“哦?是嘛,那么,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会经过这条官道,提前杀死了真正的店家,在此设下埋伏的?”

 

“这……”六叔额头上涔涔冒汗,“这都是凑巧遇上的……”

 

“我再提醒你一次。”周瑜把玩着那柄袖中剑,徐徐道,“我的恩师出自刑部,你知道刑部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六叔不禁打了个冷颤。

 

“所以,你现在能说实话了吗?”

 

六叔迟疑片刻,哑着嗓子开口道:“是……是上面的意思,上面将所有的事情都告知给大当家,我只是按照大当家的吩咐办事而已。”

 

“上面?上面是指什么人?”

 

“我真的不知道……只知道是几个北蛮人……其他的我一概不知了呀!”六叔哭丧着一副老脸,“求公子大人大量,饶小人一命啊!”

 

周瑜抿了抿嘴唇,转身走出几步,挥手招来了一名将士。

 

“把那贼人的尸首用绳子吊起来,就挂在店前的旗杆上便是。也算是给枉死的人一个交代了。”

 

不知不觉间,漫天的风沙也逐渐平息下来。

 

周瑜走出店门,见那白衣人正立身院中,举着酒葫芦,将清酒尽数倾倒在旗杆之下。

 

周瑜走上前来,男人默默收起了酒壶,轻声道:“多谢。”

 

“为何谢我?”周瑜不解。

 

“我谢你替我的好友报了仇。”男人的声音稍显落寞,“天下这么大,能遇到一位知己是何等难得之事,可惜了。”

 

周瑜闻之也生出悲悯之心,只叹了口气:“逝者已矣,阁下还请节哀。”

 

男人哈哈一笑:“罢了,在江湖上飘荡多年,这种事我也司空见惯了。”

 

周瑜还想安慰他几句。话到了嘴边,又悄无声息地咽了下去。

 

他总觉得,那些陈词滥调会折煞眼前这如青竹白雪般清疏洒脱之人的那份胸襟与豪情。

 

“对了,小哥,你叫什么啊?”男子突然发问。

 

周瑜一愣,旋即下意识地答道:“在下周瑜,表字公瑾,是……”

 

“行了,知道个名字就够了。来日方长,剩下的我以后再跟你慢慢打听。”

 

男人打断了周瑜的话,牵过拴在旗杆上的缰绳,翻身跃上了那匹高头白马。

 

周瑜连忙上前几步:“在下还不识得阁下……”

 

“哦,瞧我这记性。”

 

男子转过身来,掀开帷帽上的白纱,露出半边脸庞,对着他咧嘴笑了起来。

 

男人岁数不大,面貌也不像想象中的北地汉子那样粗砺,相反,此人生得极为英俊,唇角的笑意如同玉门关外渡来的一缕塞上的春风,和煦而柔暖。一双琉璃色的桃花眼温存而明亮,其间盛满了漂浮在沧海中的碎裂的月光。寒星那样夺目,出鞘的利剑那般锋芒毕露。

 

周瑜从京中来,见过多少五陵少年,竟无一人能及他一半的风采,目光也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了去。

 

“我叫李白。”他朝着周瑜眨了眨眼睛,“下次见面时,要记得我哦,瑜儿。”

 

周瑜还没做出什么反应,面前的白马便长长地嘶鸣一声,载着那白衣的俊美青年,撒开蹄子直奔向荒漠的深处。

 

周瑜在原地呆愣了许久,直待下属来唤,这才缓过神来。

 

他不由蹙起了眉,口中自语道:

 

“……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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